调研完北京区域某疫苗销售情况后，拥有20余年疫苗推广经验的杨皓（化名）回绝了朋友的邀请——拿下该疫苗北京区域的推广权。“每年不足2万支的销量，刨去市场推广成本后，没什么赚头”，4月30日，杨皓在电话中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由于缺乏独家重磅产品，疫苗行业同质化竞争现象突出，在需求波动下行的大背景下，不少疫苗公司盈利能力正遭遇挑战。
无独有偶，长三角地区多位疫苗市场人士近期私下交流，亦对疫苗公司2024年的盈利能力表达了担忧。Wind数据显示，2023年，A股14家疫苗公司中，高达64.28%的公司净利润、销售毛利率均出现下滑，“收入下滑、产品降价、计提存货减值”等词汇出现在不少公司年报中。对此，业界人士建议，疫苗公司应加大研发投入、错位竞争，同时积极开拓海外市场。
复盘2023年的中国疫苗市场，降价、铺货、医药反腐、内卷……这些都成了受访人士的高频词汇，反映在疫苗上市公司的财报中，则是营收增长、利润下滑、毛利率下滑。
Wind数据显示，以申万分类（2021）为统计口径，2023年，14家A股疫苗公司营业收入合计906.97亿元，较2022年的848.36亿元增长6.91%；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合计128.12亿元，较2022年的160.50亿元下降20.17%。
具体来看，14家疫苗公司中，仅6家公司营业收入实现同比增长，占比42.86%；仅5家公司净利润实现同比增长，占比35.71%；仅5家公司销售毛利率实现同比增长，占比35.71%。
导致疫苗公司增收不增利的原因很多，但“降价”是一个重要因素。4月28日，海南省政府采购网发布“海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2024年海南省适龄女生HPV疫苗采购项目”成交公告，沃森生物（300142.SZ）旗下子公司玉溪泽润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以674.10万元的价格中标该项目。根据公告，“2024年海南省适龄女生HPV疫苗采购项目”数量为107000剂，单价为63元。
这一价格相比上个月大降。今年3月22日，江苏政府采购网发布“江苏省双价人乳头瘤病毒疫苗采购成交公告”，万泰生物（603392.SH）以4293.1716万元中标，项目采购数量为499206瓶/支，单价为86元/瓶/支。
“目前国内仅有沃森生物和万泰生物两家公司生产销售国产二价HPV疫苗”，4月30日，浙江一位资深疫苗销售人士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两家公司的二价HPV疫苗剂型一样，相互竞争，海南的中标价较江苏的短短一个多月就降价26.74%。“按照政府集中采购的规则，后续招标将会参考前次的价格，只能比这个价格（63元）更低。接下来5月份的湖北、广东省二价HPV招标单价预计会降到50元左右。”
该人士表示，在政府“惠民政策”的驱动下，多地政府将二价HPV、流感等二类疫苗纳入了集中采购计划，疫苗降价是大势所趋。近期，国内某大型医药集团宣布旗下二类疫苗在北京、天津、上海、江苏等六个省市降价，降价的品种包括水痘、Hib、麻风腮、轮状、破伤风等五个品种，降价幅度20%至30%。
这类降价行为已经对疫苗公司业绩产生负面影响。以沃森生物为例，公司2023年实现营业收入41.14亿元，同比减少19.12%。其中，自主疫苗实现营业收入40.78亿元，同比减少19.02%，占当期营收的比重为99.12%，对应当期营业成本为5.72亿元，同比增加0.35%；当期毛利率为85.97%，同比减少2.71个百分点。沃森生物称，公司2023年自主疫苗销售量增加7.21%，同期公司营业收入有所下降，主要原因为AC群多糖疫苗、百白破疫苗等产品销售数量较多，产品销售单价较低所致。
部分疫苗价格之所以下滑，除了与政府带量采购有关外，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同质化竞争异常激烈。
沃森生物在2023年报中称，当前，国内多个重点疫苗品种的市场竞争已达到白热化阶段：HPV疫苗、肺炎结合疫苗、重组带状疱疹疫苗等领域竞争尤为激烈，每个品种在国内都有十余个处于临床前及不同临床试验阶段的候选疫苗。如果疫苗企业不能在市场竞争中保持优势，加快新产品的研发和临床推进速度，将可能面临增长放缓、市场份额下降乃至经营业绩下滑的风险。
“这个行业非常内卷”，杨皓说，大部分疫苗公司都是“跟随者”，复刻一些热门的疫苗，结果导致一些热点赛道非常拥挤。以狂犬疫苗为例，最早成大生物一家独大，后来涌现了康华生物、康泰生物、大连雅立峰、长春卓谊等公司。2023年，国内共有11家疫苗企业生产人用狂犬病疫苗，国内市场供大于求，市场竞争加剧。
记者登录国家药监局药品审评中心下属“药物临床试验登记与信息公示平台”，并以“狂犬病疫苗”为关键词查询发现，试验已完成11项，处于临床试验招募、进行中及试验状态的共8项，主动暂停2项。记者注意到，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人二倍体细胞）是康华生物的主打产品，该产品上市后销售情况较好。然而，近年来康华生物营收增速持续下滑，市场竞争异常激烈。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公司仍在研发同类产品。
3月5日，浙江普康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首次公示的试验信息显示，公司拟进行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人二倍体细胞）I期临床试验，主要目的是评价其安全性和耐受性，次要目的是初步评价其免疫原性。
除了狂犬疫苗外，以“HPV”为关键词搜索发现，共有78条记录，其中试验状态为“进行中”的共计49条。
不过，一款疫苗从研发到上市通常需要8-10年，而且研发的成功率较低。据了解，疫苗临床试验周期以及临床试验参与人数均多于常规临床试验，如疫苗的3期临床通常需要2-4年时间、数千到数万受试者参与。长临床周期、众多受试者也意味巨额的资金投入，根据柳叶刀发布的一篇论文显示，若考虑疫苗开发成功率，一款新发传染病疫苗的研发成本约为3.2-4.7亿美元。
“疫苗行业的发展需要重磅产品推动，这反过来需要疫苗公司加大研发力度，特别是在创新产品上进行研发”，杨浩说，这个过程好比是从“仿制药”转向“创新药”，难度非常大，但不得不做。
不过，部分疫苗公司已在尝试。如欧林生物（688319.SH）与陆军军医大学合作研发的重组金葡菌疫苗已进入Ⅲ期临床试验，是目前国内唯一开展临床研究的重组金葡菌疫苗。该疫苗适用人群为金葡萄球菌感染高危人群，包括围手术期患者、老人及儿童等免疫力低下者，全球范围内暂无同类产品上市销售，预计未来该疫苗市场广阔。此外，康泰生物（300601.SZ）加码布局疫苗新技术路径的应用研究和新技术平台的建立，包括mRNA技术、病毒载体技术、新佐剂技术等。公司专门设立了mRNA及新型佐剂的研发团队，目前mRNA技术路径主要聚焦于RSV、狂苗等产品的开发，佐剂方面主要服务于公司在研管线中重组技术路径的在研产品。
尽管2023年疫苗公司营业收入仍然保持了6.91%的增长，但背后藏有隐忧。多位受访人士表示，疫苗公司庞大的存货成为一个巨大的风险点。
“疫苗的有效期通常在1-3年，过了有效期，客户（疾控中心）就会退货，疫苗公司只能做报废处理”，一位不愿具名的疫苗人士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期，某疫苗公司一款主打产品市场销售不佳，但分管生产高管却加大生产，导致公司存货太高，存在跌价或报废风险，公司最终将其解雇。
Wind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末，A股14家疫苗公司存货余额为164.92亿元，较2022年的156.93亿元增加5.09%。14家公司中，9家公司2023年存货周转天数较2022年增加。如华兰生物（002007.SZ），2023年末存货余额为16.74亿元，较2022年的14.47亿元增加15.69%。2023年，公司存货周转天数为345.75天，较2022年的329.43天增加16.32天。2023年，公司发生的存货跌价损失及合同履约成本减值损失合计9087.87万元。
欧林生物则更明显。2023年，公司实现营业收入4.96亿元，同比减少9.38%；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1755.56万元，同比减少33.94%。对于业绩下滑，公司称原因之一是“报告期内，因市场竞争激烈，b型流感嗜血杆菌结合疫苗及A群C群脑膜炎球菌多糖结合疫苗销售不及预期，部分存货报废导致管理费用增加”财报显示，2023年，欧林生物存货损失1890.89万元，较上期增加289.12%。此外，公司期内存货跌价损失及合同履约成本减值损失为472.79万元，较上期有所增加。
康希诺（688185.SH）2023年亏损14.83亿元，是A股14家疫苗公司的“亏损王”。该公司披露的信息显示，2023年度，由于部分原材料、在产品和产成品库龄较长，公司参考历史领用情况和未来使用及销售计划将预计无法在保质期内被领用或销售的原材料、在产品和产成品，全额计提跌价准备4.73亿元。
“疫苗公司目前多数都采取与推广商合作的模式销售疫苗”，杨皓称，这种模式下，很多厂商会采取“渠道压货”的方式扩大销售，但这些存在于渠道中的疫苗如果不能真正被接种，便存在退货、报废的风险，最终还是疫苗厂家买单。
如何避免存货减值风险？多位受访人士表示，为应对市场的激烈竞争、提高周转率，“出海”将成为国内优质疫苗公司必经之路。目前，已有多家公司加大了出口力度。沃森生物称，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正推动国内疫苗行业的加速出清，真正具备创新技术优势和产业化能力的疫苗企业有望持续提升市场份额。2023年，公司继续向摩洛哥出口13价肺炎结合疫苗，有效推进在摩洛哥的本地化生产技术转移工作；公司连续6年稳定向埃及客户交付免疫规划使用的A群C群脑膜炎球菌多糖疫苗用于其国家扩大免疫规划（EPI）；公司23价肺炎疫苗、13价肺炎结合疫苗分别实现了向印度和泰国的首次出口。目前，公司产品已累计出口海外19个国家，覆盖东南亚、南亚、中亚、非洲、美洲等区域市场。此外，辽宁成大、康泰生物等公司通过加大海外销售提升公司业绩。